伸手不打笑脸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

文/都梁记忆

笑，需要消耗能量的。

笑，还得有精神软件支配。

小时候身体羸弱无比，羸弱得不想多说一句话。三岁五岁以内，这人间除了母亲喊我应答外，所有人喊我不应的。因此，院子里一位鳏寡孤独的族伯断言我，“这娃能说话除非天意”。还有两婶子当面打赌我，“今天哪个喊应他赌5元钱”。结果，我无情地让认为喊得我应的婶输了。其实她应该认为自己肯定是输的，因为她输了以后没有兑现，所以输也要赌。纯粹就是借寒碜我以搏一笑。要知道，那个时候5元钱是一个精壮男人工作十天的报酬。我不应她，可见我当时有多不高兴。

后来，我一天一天长大，娘养大我好不易。我是在娘无数次耳提面命下长大的，她讲得最多的是那句就是，“口嘴甜不要钱”。父亲也讲，其实父亲母亲都不喜欢嘴多，他们，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调和？全因母亲不会甜言蜜语曲意逢迎。还让我嘴甜！

这个基因问题，要追溯到母亲的娘家，外公家去。

我从来没见过外公外婆，关于外公的信息全是母亲讲给我听的。

外公家是安心观上面长铺周家，十里路远近。外公和舅舅他们能造纸，手工纸。母亲从小在娘家随外公，帮着些造纸的小工作。造纸从砍竹做料，到卖纸，其间工序太复杂太琐碎。除了心细之外还得辛劳不辍！

母亲言传中最形象的，是在昏黄的油灯下，大部分在篝火光中，帮外公皮纸。皮纸？就是将一张一张，用簾纸从纸槽里捞起的纸页垒叠起来的湿纸垛，榨干后一张一张剥离。十张十张一贴，十贴十贴一刀，撕扯开，方便在太阳下晾晒。那时节没有钟，外公励志母亲每天晚上皮纸的工作量；是几尺长的竹篾片朝天点燃昏暗照亮的时间，有多长。用母亲原话讲，是“点完几丝篝篾筷”。

母亲小时候放牛打猪草，晚上还皮纸。工作是定量的，食量也是定量的。

这，唠叨笑脸怎么扯到外公家造纸呢？母亲不善笑，不大笑的性格，源于她从小必须专注手脚勤劳。而父亲要求母亲在家庭矛盾冲突时，以笑脸制造和睦春风，化干戈为玉帛的理想，每次成为泡影！

我是父亲的儿子，更是母亲的儿子，子随母性概率高。加上自小身体羸弱，天生以来除了不爱说话，还容易黑脸。什么事都想较真，就像母亲小时候油灯下篝火光中皮纸，她总希望快点休息。但这休息不能急功近利的，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干完活才行。

干完活，短暂的休息，让母亲久绷的神经不敢大幅度松懈。只能浅浅一笑而已，因为有可能又马上开工！

母亲跟外公造纸，砍下竹子破成竹片，一样宽窄一样长短，以利入凼石灰水碱化成纤维。然后捞出纸凼晒干，从比云山还高的界湖山挑回来，再入凼水浸褪碱。再然后捞出，在錾有错纵条纹的麻石板上千磨万砺，血肉腿脚功夫劈踏成纸浆……最后变成方方正正厚薄匀称的纸页。这无数道精细工序，哪一道能轻松过关呢。

笑？它这么值钱，只在生意人的眼光里。生意人？不是说“无商不奸”么。这，这“伸手不打笑脸人”，假如“笑里藏刀”呢？

“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我还是坚持不喜笑的原则。我要用剩余的能量冷眼看穿这世界。

别诋毁我冷，别低估冷的能量，烈日下酷暑中，冷静是所有生命的智慧。

父亲死得早，你还年幼，伯叔侄子间分祖业时，你分得最差，亲人长辈们都欺负你不懂事。你还笑得出来么？这际遇，一个叫鲁迅的遇到过。

笑比哭好？想哭的时候却在笑，这笑里，绝非藏了善良。想哭就哭，让世人洞悉真相，有病医病有疮治疮，莫累积成癌症。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宁可放屁出丑，不可隐屁成病。修养至高者不揭人短，一句话烂在肚子里一百年，这句话毒比疮痈。肝病患者多为抑郁性格，抑郁的对立面是什么？不要我多说。西方酒文化兴“独酌豪饮”，一醉方休不醉不归。东方酒文化曾经也有“喝酒图醉放债图利”的启悟，醉就像放债得到的利息。当今文化被革命了，走在大街上的人，个个都觉得有了文化。说酒不宜喝，更不宜醉，便多数人不喝或少喝，这全是听了医生的话。喝酒本不该三朋四友吆五喝六，应该喝闷酒。闷酒可以酝酿智慧，可以壮胆正义豪气。因为心中郁闷才喝酒，才叫喝闷酒。何谓闷？无聊无人诉说。何谓无聊？能量太足无从释放。花和尚鲁智深年轻时很花，靠花释放压力，老来靠酒平衡身体欲火。这是他取名“智深”的真正用意。治水靠疏治火靠泻，修养情性害比积薪防火。

说到此，谁说忍耐是美德？忍它妈个鬼。

最后问，“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始话者，“为什么要打人？”。不管怎么样，打人是不对的。既然不对，被打者为何还笑脸相迎呢。这不助纣为虐么。这话风行了多少年，这野蛮无理就得势了多久。

既然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打是野蛮暴力，不打么？竞争对手又厚颜无耻专工心计。这？用对手自鸣得意的话说，叫“打擦边球”。这可恼火了好汉英雄！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种貌似道理的世道，助长了无数小人的侥幸。

侥幸只是一时，不可一世。别以笑脸蒙面，一切都是严肃的。

看人看脸的世界，本来就是浮于肤浅的世界。

父母辛劳沧桑的脸告诉我，“每个人只爱父母和家人”。父母生养我，给我买奶粉换尿布，其他人没替我做什么。我的笑脸只给父母，很多时候我累了烦了，哪怕不笑，父母知道我。朋友吗？这世间我很少朋友。那些高唱“朋友多了路好走”的人，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

2021年7月2日于浏阳.古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