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十年（第三章）

                                                                                                         三

2005年第一个月依然是考试。冬天，白雪，寒冷，抢票，回家。在家等来了通知书，考得还算理想，平均下来每科八十分，这个消息让外公感到欣慰。春节前，我去商店买了毛笔墨汁和红纸，拿着外公的新年历，上面有新春对联，于是开始重操旧业写起了对联，虽然字写得不是那么好，但是村子里有人还是跟我要了几幅对联，也算是对自己作品的一种肯定和安慰。书法是一种持之以恒的练习，不进则退的苦活。

过完春节自己又是大了一岁，22岁的自己，似乎比以前成熟了一点点，不再是那个莽撞的愤青，也不再那么怨天尤人，开学没多久，父亲得了腰椎盘突出，去河南郑州伯父那里做了手术，由于大二大三都是专业课：消费心理学，传媒学，广告学，市场营销学，市场策划学，经济学原理，我担心跟不上课程没有去郑州照顾父亲，而是要舅舅千里迢迢去照顾刚做完手术的父亲，内心焦急，也很后悔没去照料。父亲做手术用了一大笔钱，家里只能靠母亲几百元的收入维持生计，迫于家里的经济压力，我开始周末去发传单，一个开发了我们宿舍的叫金海岸的房地产公司，要在学校周围卖商铺和楼盘，一位外表和内心都看上去很强悍的长沙女人是我们的头，她说话干练精短，分配工作，每人每天的传单量是500张，发完了才可以回来，不包食宿一天50元的薪水，对于我来说，这份临时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能解决我暂时的经济危机，我太需要这份工作了！

我们早上八点早早在金海岸公司集合，各自拿着分配的传单，到分好的区域发传单，第一天拿着这些传单在星沙的街道上，见到人就发，许多人都是看到我而避而远之，甚至也有遇到几个粗佬，毫不客气的一句话：滚开！真让我感到尴尬和羞辱，为了得到那一个月几百元的生活费，再夸张的表情，再无理的遭遇，再刺激的言语，我都当做是一个响屁，臭味终究会散，清新空气迟早吹来。

因为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所以第一天有个哥们发到一半就把传单扔到垃圾桶，跑到女朋友那里陪她逛街，结果下午就被开除了，而且工资没领到，还要反找他麻烦，赔偿传单的工本费。我索性没有向这位敢吃第一只螃蟹的哥们靠拢，我站在街道上，中规中矩的去发传单，偶尔也会有人感兴趣，会问商铺的位置，价格还有面积，这些都是很好的销售体验，要向这些陌生人介绍商铺，用自己的言语勾起他们对商铺的购买兴趣，无非是性价比，地段，升值的诱人评估。对于我们学市场营销的人来说，营销书里的东西过于抽象，4P与4C都是一些枯燥文字表述，无法切身体会销售营销的真谛。

第二天，我被分到了一个人流量相对多的超市门口发传单，那些从超市出来的大妈大婶都十分有善心，发的传单，都毫不拒绝拿着好好的放在塑料袋子里，甚至有位大妈问，你有没有超市打折的那种券，我一头雾水。一位大约40岁多岁的长沙大哥看了传单，操着浓浓的长沙口音，问，你们的商铺在哪里？带我去看一下。我开心极了，心想这可是我第一次有意向的客人了，倘若这八十万的商铺成交，如果按公司谈好的佣金，还可以拿到千分之三额外收入，我坐到他的奥迪A6的车上，这是平生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轿车，那大哥跟我聊了一会，他说我人比较热情，做事情很有激情，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还问我是哪里的，这话听了，觉得得到客人的认可，心里激动不已。到了公司，接待的是那位表里强悍的女头，他们用长沙话聊了起来，那女头时不时发出脆耳的笑声，像是吃黄瓜的清脆。我看他们聊开来了，想这单生意成交可能性大，于是趁热打铁，拿了购置意向书，那大哥也干脆，看了就刷刷的写起来，签了字画了押，那大哥说，你们要是优惠些，到时候我另外一个朋友也可能来买一间。我心像爆开的爆米花。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欢乐时，那女头对我说，你可以出去了，客人这边我会搞定。于是我又拿着传单，坐上公交车出发了，后面的几周，那女头只字未提这个客人的事情，一天，在学校的商铺那里碰到那天的大哥，他倒是先叫住了我，彼此寒暄了一下，才知道他买了一间大点的商铺，总共算下来是将近九十万，我心里突然感到气愤，那种愤怒，连血液和骨子里都充满着一百度的藐视，怒火攻心，无法接受！就算只有八十万的商铺，算下来也有二千多元的佣金，然而这笔钱活生生被人家私吞，那天，我没回宿舍直接去找了那个女头，她态度很冷漠，没有任何解释。而事实的真相是她把这笔钱跟长沙的那个监视我们的人分了，职场就是这么黑暗，里面的潜规则和鬼，侵入到每一个利益的角落，他们的触觉和嗅觉目标就是自身利益。而更黑暗的还在后面，那天我们吃过早餐，别人也是吃了早餐出发，我也是吃了早餐出发，结果我被那女头叫下来，说我迟到，按公司章程辞退，不需要我任何解释，二话没说，把我的工资结了，一共八百元钱。

我拿着八百元的薪水，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用汗水和忍辱负重得来的第一笔“大钱”，欣慰之后，心想跟这样的女魔头共事简直就是人生一大耻辱，结束这段黑暗的工作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于是叫了班上几个同学，拿出一百元跟他们在湘菜馆点了菜叫了酒水，把自己心中那点牢骚愤怒尽情的发泄出来。

大二大三，似乎大学里的男女荷尔蒙都在激增，平常上课都开始了成双成对出入，据说一到周末，连学院周围的租房都开始涨价，间间爆满，夜夜笙歌。我有时候在想，假如我们这些二十多岁的人没有进校园，或许有一半的学生都已经制造了下一代，事实却也如此，就在2005年暑假，我们同专业的一同学跟女朋友在网吧上通宵，到了凌晨二点他女友便肚子疼，疼得厉害只能赶紧叫了救护车，到了医院便产下了一名女婴，这事后来在学院各系传开，男女主角当然勒令退学，双方父母催促回家结婚了事。不过这事在2005年成了学院里的一个笑料，女孩子笑那男的，自己女朋友怀孕都不知道，还在外面租房同居，一点生理常识都没有。男孩子笑那女的，自己怀了孕多了个人在身体里，难道一点反应都没有？至少凸起来的肚子，也能给她一点提醒呀！真是荒唐至极！还说自己胖了，连肚子都像啤酒肚了。

我或许也是被荷尔蒙刺激，经济学班里的一个女孩，面容姣好，身材苗条高挑，一头秀发，又是室友胡世友班里的，我只说有几次偶然遇到这女孩，是他们班的一个眼睛咪咪的女孩，看上去蛮漂亮的，结果他还真知道我说的那个女孩，指着认了人确实就是那位。他说人家现在正好没男友催促我写封情书给她，我就学起了江南才子唐伯虎写起了古诗，费劲才思，失眠半夜才把一个人想表达的意思用二十八个字浓缩了。过了些天，胡世友来报，她看了你的古诗，不知所云。我羞恼成怒，都说漂亮的女生没脑没文化，一直觉得这观点偏颇事实，这次突感这话确有道理之处。于是学起了徐志摩，写起了现代诗，这回简单明了白话文，而且诗情画意的隐晦表达，不露骨的爱慕，我想只要有点文化的漂亮女孩子肯定会心动，过了几日，果然胡世友来了捷报，只说我字漂亮，倘若人如其字，那肯定有下文。我暴跳如雷，心想这么用心的表达，到了别人那成了一纸白文，于是死心塌地的放弃。这不属于初恋的初文，就这么结束了。但那女孩子却多了咪咪的一个绰号，不知何故。

然而当荷尔蒙已经降低，心情已经平复的时候，却发生了一段自己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正如自己所感，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只需要几秒钟。那天我给在湖大的兄弟刘勇打电话，有一个邵阳的校友要买电脑，如果帮他配一台电脑，两人还可以赚点生活费，于是，拨通了电话，话筒那边传来一女声，我莫名其妙，道，我找刘勇，麻烦帮忙叫一下。她道，这里是女生宿舍，没有男生在此。我赶紧说，对不起，你这是哪里？她说，这是涉外经济学院。结果就是这一个错误的电话，我们却一聊如故，也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声音比较磁性，让对方没有急着挂掉电话，最后她要了我的电话号码和QQ号，也把我那时候情窦初开的心打开。人生就是这样，一次偶遇，一个错误的号码，或许会开启了你的心门，可能不是你人生对的人，但是她还是出现了，这个或许就是机缘巧合。2005年11月的一天吃晚饭的时分，我刚领了大二的奖学金，跟几个同学在吃“庆功宴”，来了一个电话，陌生的号码，接了才知道是她来了我们学院。感觉很唐突，饭吃到一半，我赶紧去学校后面见了她，她披着头发，脸上有伤痕，感觉跟相片上的那个人有点差别，她说，骑摩托车骑快了，一头扎进了田里，还好只受了轻伤没死。她说她回岳阳过来，正好经过大众传媒，就在这里下车顺路来看我。我们沿着星沙大道一路走，这是第一次跟女孩子单独相处，也算是一种约会吧，也不知道怎么，舌头感觉说不出话来，而且结结巴巴的，到了公交站，跟她上车送她到了长沙火车站。彼此道了别，我坐在回校的公交车上，只觉得自己快面临毕业，面临就业或许这事也没什么戏。据说大学校园谈恋爱最终有百分之六十是因为距离而一拍而散，所以，一个错误的电话中认识，最后也是在一个错误的电话中结束。

也没想太多，迫于家里经济压力，第二天我去了学校不远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再次干起了发传单的老行当，薪资依然是50元一天，但是不局限于星沙周围的范围，有时候要去长沙市内发传单，为了得到这份长期的工作，只能偶尔跟老师请假。室友廖远相跟我在那里足足做了一个月，有时候我们要穿着重重的玩偶和卡通形象的外壳，在里面蒙着，还要配合来看房的人摆出很多姿势，每天都汗流浃背，每次回到学校，都感觉腰酸背痛，但是想到一个星期发一次薪水，那股干劲又回来了。有时候站在街道上，我望着来往车辆和行人，有种莫名的无助和无奈，那时候才觉得父母为了我们有多么不容易。

这年我们班有几位漂亮年轻的女老师，一位是市场策划的文艳霞老师，小巧玲珑，温婉淑女，眉清目秀，很有文学气质，经常会穿一件上面有刺绣的旗袍，上面淡绿的画很有意境。文老师会给我们讲很多市场案例，而且结合她自己的调查，到珠三角的体验，给我们教了很多不一样的知识，从不同视角来激发我们对策划的灵感。她鼓励我们多去社会实践，多去策划，受其启发我突发奇想，学院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即将举行，是全院师生的一个重头戏，于是写了“校运会广告赞助商策划书”，想通过这个策划书把周围的书店，餐厅，电影院，文具店服装店等以平面广告，广告板，横条广告，校运会高级赞助商以及全程战略伙伴的方式进行赞助，赞助的方式可以是现金，礼品，礼品卷等各种形式，而作为回馈，我们会将这些广告在一学期内摆放在学院的操场，食堂，宿舍门口等人流量较多的地方，户外和室内广告双管齐下，给这些赞助商带去一些潜在的学生客户。文老师和系主任看了，都觉得很有创意，给了一些建议，也希望给学院拉到一些赞助商，这都两全其美。于是写好了策划书我与室友廖远相，谭明达，赖仁等几个好友去了麦当劳，肯德基，去了书店，去了中国移动，联通的销售点，把这份合作意向书给了他们的负责人，进行游说，但是遗憾的是经过几天的磨嘴皮，以三寸不烂之舌的工夫，只换来几个的零碎没有盖章的意向书，而到了最后时刻，没有一家签约。不过文老师还是很有信心，她说明年你把策划书重新修订，突出亮点，一定会有赞助商的。另外一位是教我们广告学的漂亮女老师肖老师，她大约有一米七的个子，加上她身材十分苗条，更显得高挑，瓜子脸，扎着马尾辫，经常穿一件蓝色牛仔裤，白的衬衫或是短袖，她经常会把全球一些经典的广告视频刻成光盘，在课堂放映，譬如宝马7系列的7个广告，除了国外的大导演，李安和王家卫也各自导演了一个广告，那时候我们无论男女，看了这些广告，就迷恋起了宝马的7系，广告的震撼深入人心。国外的广告总是把性（Sex），幽默(Humor)和创意(Creative)结合的比较完美，而国内的广告总而言之是广而告之上，切入点与国外完全不一样。肖老师把她的手机写到黑板上的那天，据说她的手机被信息挤爆，而且全是男生发的信息，以至于第二天她在课堂笑言，如果她有男朋友的话，她男朋友吃的醋绝对可以用坛子足足装十坛。女生们在下面笑坏了，有个肥一点的女孩，直接大声道，肖老师这么忙，你们可以把发给她的信息分发一些给我，让我这颗孤独的心找到知己嘛。男生们都做了个鬼脸。有一晚，看到一个坑人的题，我发信息给肖老师，看第一次发给她信息会不会回复，题目是这样的：年底了，你们家养了一头猪和一头驴，你想杀哪头过年？肖老师可能以为心理测试题，过了几分钟，她发来信息，写道：我决定杀驴。于是有人中了圈套，我开心极了，发了几个字过去：猪也是这么想的。她赶紧来了一条信息：淘气！乖乖，我中计了。看得我直起鸡皮疙瘩，我胜利的哈哈大笑，感觉老师跟之前写的那样，漂亮的女生怎么没脑呢？还有一位是我们的市场营销老师雷奕老师，古灵精怪，个子不高，带着一副镜框眼镜，很有老师的范儿，说话速度时而如连珠，时而如急湍，时而如海绵，时而如弹簧，很有个性的一位年轻漂亮老师，她在天津大学取得了法学和经济学两个学位，是大家学习上的女神。她经常在课堂上会提到她那在中集集团的男友，会说得眉飞色舞，露出会心的微笑和小酒窝。雷老师偶尔会在我的作业上滩涂画鸦，有时画个笑脸，有时写句哲理性的话，感觉在她的生活里一直都是开心围绕。雷老师总是说我们班帅哥太多，站在讲台上总有一种心跳的感觉，而且很容易发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如长江之水泛滥不可收拾。我们也挺喜欢跟她交流，她年龄上比我们大三四岁，那时候开始有网络流行词，她跟我们一样，都是流行中的追随着。因为是专业课的原因，这个课程没有一位同学逃课。一学期下来，雷老师说，还想教我们，只可惜就只教了我们这一学期。还有一位是我们传媒学的漂亮的武汉大学女老师，已经忘记她姓什么，但是感觉她也挺漂亮，樱桃小嘴，笑起来也有深深的酒窝，普通话很标准，从澳大利亚的默多克的新闻集团，到美国的CNN，从英国BBC，到中国的CCTV，从华盛顿邮报到经济观察报，传媒里事情似乎她都知道，我们系统的学习了传媒，虽然我只短暂的进入传媒这个行业做了几个月，但是她所传授的，我都记忆犹新。

到了2005年的年末，一个个学生都成了吃货，班上许多同学得了奖学金，大家礼尚往来，今天他做东，今天我做东，明天你做东，而且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的实习，课程在大三第一学期基本结束，所以大家没有理由不在学校小小的花天酒地，奢侈一把，好不热闹，连湘菜馆的老板见到我们这帮子人，都像是见到了财神爷，点头哈腰，笑脸迎面。2005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下了一场大学，校园白茫茫的一片，我把发传单得来的工资维持了我整个一年的生活费，很多同学在期末考试前去照了毕业合影，我懒得去，只把班费200元交了。看着学业即将结束，只剩下明年的毕业论文，我打算现在长沙找份工作，解决温饱问题。第二天去长沙Hot Radio电台面试，第一次走进现代化的办公场地，里面现代的办公桌上摆着电脑，有些人在拨打着电话，有些人在打印机前等待，里面充满着紧张，忙碌的气息，来面试我的是位很帅气的市场总监，黑色的柒牌立领，穿着黑色的牛仔裤，我们在会客室坐了下来，我至今还记得我们谈的内容，他看了我的简历，说我只能以实习的名义在这里工作，没有办工作，先只能在市场广告部打杂，薪资每月1200元，不包食宿。我都答应ok，他说三天后给我答复，结果三十天都了无音讯。

结束了大学最后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我去了长沙最大的人才市场红星人才市场，班上的许多同学和我一样，把简历做得十分精美，却华而不实没有得到一份简单仅几十字的录用通知书，没有几家企业愿意接纳我们这些毫无工作经验的黄毛小子，因为我们就如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容纳。在校呆了几天，我也无处可去，只能选择回外公家，陪他过春节。在火车上，我遥望着远方，田地，山坡，树林，荒野，还有渐行渐远的人群，一层层水珠慢慢的把窗户变得模糊不清。就是这样，人生的记忆也是如此，会淡忘自己也会忘却别人，人生边上的自己，带着希冀与梦想，期待新的2006年能一鼓作气。（未完待续）